Tuesday, January 05, 2010

與「垂釣」無關的

Jia桑是對釣蝦情有獨鍾的日本太太,某天下課後,她帶頭領著我們前往某家隱身在台北鬧區巷弄裡的釣蝦場。我們皆不闇釣術,全是抱著繳費買樂子的灑錢心態,踏進釣場。

之一  釣蝦是很台的活動?

K君問我:「聽台灣人說釣蝦是很台的活動喔?」我環顧四周,進去可見一般台灣便當店必備的收銀小櫃臺,後牆上掛了一排釣竿,與一個有紅燭燈泡的小神龕為鄰。天花板永遠是瓦數不足的長日光燈管。另一邊放有拜拜常用的折疊桌和廉價圓凳權充餐廳。池子在正中央,是死沈的深綠色,泥灰管子打出咕嚕咕嚕的水流聲。襯底是某電台的流行網,強力放送流行音樂的精神不輸給轉經輪。濕漉漉的地板踩一步就吸一口魚腥味。

其間人物呢?左側有兩枚翹著二郎腿,叼著煙亦能談笑自如的中年男子,冷天照穿短褲拖鞋。語言簡鍊,「幹」表示肯定而「你娘」表示否定。自備好樣的釣竿,釣術頗高明。對面則是兩位年輕業務,捲起襯衫頻頻在串餌,好像真找不到地方消磨時間,意不在蝦也不在釣(在餵?),兩人狂抽完一包煙後就撤了。後面則有個在下午兩點的咖啡館常見到的那種歐吉桑,衣著雖低調,但是你一看就知道他有普通人望塵莫及的厲害辦法,不管是受祖蔭,投資或發橫財,總之某一天起他就不再靠勞力換取生活,看外頭那輛賓士就知道。他旁邊則棲息了一隻睡眼惺忪的日本妹,他的煙薰著她濃豔的眼妆,有心人可以想到性愛後的鬆弛疲倦,這方面的。她百般無聊,頂著一頭胡亂紮起的馬尾,拿著牙籤無意識地亂戳吃剩的哈密瓜。

除了我們這一群莫名其妙又肉腳的中文課師生外,那現場所呈現的氛圍也許是很台的,吧?

之二 妳得逗牠!

垂釣間,學生們不時驚呼四起,拉起一尾又一尾蹦跳的蝦子,而我的釣線卻一直處於石沈大海的狀態,澄亮的浮標像磁鐵一樣牢牢吸附在水面上動也不動。
不知何時,一位看起來頗高手的阿伯來到我身後,決心要指導我這弱質釣客。「要先測水深喔。」「來回動一下餌,假裝是活獵物。」在我亂試亂動的拙劣技巧下,釣竿一端終於傳來拉扯的勁道!這時高手出明牌了:「不能拉,妳得先逗牠!逗牠!」「嗄?」 來不及了...我把釣線拉出水面時,蝦子已經帶著誘餌死裡逃生。阿伯惋惜且激動地責備我:「妳拉太快了!」,「蝦是用兩隻螯夾食物,再放進嘴裡。」,「第一下,是牠的一隻螯抓到了,妳輕輕動一下,牠會本能地用另一隻螯抓緊不放。等牠把食物放進嘴裡卡死了再拉上來。」「懂嗎?不要急,逗牠上鉤!」

第一尾蝦逃走後,又是漫長的等待。阿伯氣定神閒,幫我做了一堆派不上用場的餌以後,開始抽煙抖腳。老闆見狀,便撈了一大籃蝦子倒入池中。也許,我真的弱到讓他覺得賺我這種笨蛋的錢,是有點不道德的。
然後就開始走運了,那些剛入池的蝦果真一尾尾前來拉動我的釣線,每來一尾,阿伯就在一旁興奮地小聲吶喊:「逗牠!逗牠!」在最後十五分鐘,連拉四尾。阿伯露出孺子可教也的滿意表情:「前幾次都是繳學費啦。多釣幾次就熟了。啊?」

我觀察了一下,這些被拉上來的倒楣蝦果然都把線纏得很牢,餌緊緊咬在嘴裡,悲哀地瞪著我,不服氣地揮動著鑽藍色的華麗雙螯。這其間的教訓實在太平凡露骨了:自願上當的就不能怪別人給當給他上。但是我仍不禁想到自己,在感情上有如一尾被吸引後就死咬不放的笨蝦。有這樣致命的弱點,就算成天帶著威武的大螯出門,又有什麼用呢?

之三

不久前在副刊上讀到林榮三文學獎首獎作品「黃昏釣場」。  若有似無地寫出遠距戀人面對未來的無力感有如面對眼前那一池漆黑的深潭;在愛情的深沈水域裡,隔著時差距離,無盡地想像,探測,如同無盡的垂釣。寫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