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October 18, 2009

萊茵印象

[圖說]:兩人踩著百階迴旋梯,氣喘吁吁爬上科隆大教堂後,站在擁擠不堪且四壁塗鴉的迴廊上,從鐵絲嚴密交錯而成的網格中,小心翼翼伸出相機,拍下一張俯瞰萊茵河之照。

清早拖著沈重的行李,從柏林換了兩班火車,車的等級是越換越慢。中程旅途,我一如往常,睡睡醒醒,車廂宛如安穩的搖籃。你仍是維持一貫的勤奮作風,用螢光筆在旅遊書上標記重要景點與餐廳,以求下車後能有效率地展開行動。

在即將抵達科隆前,我醒了,窗外出現了寬闊的河面,靜靜躺在晴好的藍色天空之下,閃著銀色光澤。「那是萊茵河嗎?」「妳終於醒了...」你的手跟眼尚未離開書本,看來行程規劃的進度有些落後。此行的交通中都是這個句式:「A(睡眼惺忪貌): 這裡是XXX嗎?」「B(全神貫注貌): 妳終於醒了...」。我對於你提供穩妥可靠的旅遊品質萬分感激,因此那些芝麻綠豆大的小怨氣都甘之如飴地忍耐下來。

我們眼前的萊茵河流域,正是這次旅行的起點與終點。我發覺這點後,開始有些濫情的感傷。一個月前,從法蘭克福飛往布拉格的那個下午是如此清晰接近,當時的新鮮感與茫然似乎就近在昨天。

現在我們腳邊挨著日益沈重的行李,背包裡開始塞一些尺寸材質不適合托運的紀念品,皮夾裡的歐元日漸稀少,過長的頭髮,曬黑了的皮膚,有些磨損的指甲,磨出繭的腳後跟,包包一角有明顯污漬,脫了皮且捲曲的旅遊書,然後,習慣了所有的不習慣:習慣走一天的路,習慣只聽不說,習慣在一個天光裡與一個城市或一些人會面,然後永遠別離,習慣被搭訕或被誤解,習慣搬遷,習慣各種體味的室友...那麼,習慣之後,應該要回去了嗎?該回到台北的生活了嗎?該開始工作了嗎?

眼前的萊茵河美到令人摒息,她只流進我心底,但並不回答我。

後來的行程都沿著萊茵河而行,從科隆去了Dusseldorf,回到Frankfurt,然後搭船或火車遊歷了南端的幾個小鎮,經過Ruedesheim,造訪Barabach,以及Koblenz,離開前去了Mainz。

我記憶裡的萊茵風景,是多變但卻美麗如一。在科隆與Dusseldorf一段,浩浩漡漡,遊客渡輪與商貿貨船緩緩切開河面,映著兩旁富裕闊氣的商業大城,萊茵有如切工完美的鑽石,閃耀著上百年來不曾褪色的奢華---如果你聽Schumann的第三號交響曲「萊茵」第一樂章,那樣明亮,燦爛的旋律,我幾乎可以相信我眼前所見的就是他在1850年跟Clara旅居此地時,在科隆大教堂前演奏的萊茵。

我並不清楚,猜想他們也許曾經往南去了一些萊茵河畔的小鎮。在第二樂章的柔美旋律裡,我很直覺地想起那些寧靜小鎮保有的如畫景致,河水蜿蜒流去,一邊有山丘,坡上羅列著葡萄園,高處也許有座旗幟飄揚的古堡,另一岸有漆紅屋頂的小房子,圍繞一座尖塔教堂,冰滑的石板路邊植滿花樹,曬著午後清朗的陽光,空氣裡是夏日甜美的Riesling白酒香氣。

旅途尾聲,在離開那些萊茵小鎮時,我才懵懂了旅行的意義。

從Koblenz搭火車回Frankfurt時,我們找了靠河的位子坐下,傍晚八點的萊茵河慢慢地籠罩在昏黃暮色中,濃重的霧氣橫掛河面,飄散到兩岸的樹叢中,山色轉成橄欖綠,慢慢失去邊線後,天空一片暗紫。

火車疾行,從傍晚駛入黑夜,車廂內乘客很少,燈錯落亮著,很安靜。你沈沈睡了,頭依在我的椅背邊,我的右手臂感覺到你的呼吸,規律且均勻。兩天以後就要回國,現在我們不需要旅遊書也不需要看地圖了,你的睡容帶著心安的鬆懈。

我只是看著車窗外,直到一片漆黑。腦中想著這一個月走過的路,這曾經是我夢寐以求的旅行方式:「火車沿著河畔前行,看筆直的鐵軌順著茵綠的草地鋪過去,兩邊夾著尖塔教堂與小紅瓦屋舍,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跨越國家與日夜。」而現在,夢想就一一在我眼前兌現,比想像中更疲憊,也更美好。

以後呢?我繼續過每天工作,每天匆忙趕早,擠捷運,在吃飯時看小報或改作業,在辦公室備課聊八卦,陪父母看連續劇時窩在沙發一旁看書,在每晚睡前跟你說話,去運動只是為了不想思考,偶爾亂買東西紓壓,繼續存錢期待能再一次出走去旅行,這樣的生活嗎?

走了一段長長的路以後,忽然,我發現自己竟沒有那麼害怕回國後該面對的沈悶與瑣碎。雖然,眼前的萊茵河並不回答我,但是她允諾我,在經歷正軌生活裡那些必然的制式平淡與不可免的挫折低潮後,仍擁有美麗心靈的可能性。



Friday, July 24, 2009

那座教堂,閃閃發亮

佛羅倫斯 百花大教堂(pic from google search)

七月裡,我看完了所有我能從北市圖書館中借到的江國香織。

書中的每一個字不斷地向我發射:「她會紅!」這樣的訊息。即使沒有一口是我的菜。

江國擅長營造迷離疏遠的氣氛,以及細膩到讓人牙根神經抽痛的文字。我翻開每一個愛戀與失望並存,甜美得恐怖的故事,隱約可見作者的身影就隔著一層蕾絲,埋伏在玻璃窗上的浮光掠影之後。
你看見窗子框出一格現世安穩的背景,那裡的時間與金錢看似有限卻又揮霍不盡,大概作者認為這些並不重要,人生的本質不在這裡。

那些主角的姿態在窗片上隨晴雨風雪而擺盪,直到舊乏,疲倦,像鐘垂的宿命定律,永遠無法抵達寂然靜止。而屋子裡,是日本式的,清潔的,狹小的,有米白漆牆的,死胡同。

闖進這死胡同裡,本以為大概跟觀光客一樣東張西望,拍幾張照片就可以撤了,卻意外發現某些片段自有魅力,比如在「熱情與冷靜之間」的最末:女主角葵忽然跑到百花大教堂過 30歲的生日,意外重逢大學時代在日本的戀人,當年愛得熱烈,也分得悽慘。他們曾經約定這天要在教堂頂端見面。事隔多年,雙方被「莫名的愛情引力」吸引前來履約。

其實這個結尾讓我非常錯愕,原來小說的劇情可以這般任性,拿一把神燈來,我想要一座教堂,來人馬上搬一座過來。

當葵甩掉穩定交往的美國男友,逼他傷心遠走,她打工的珠寶店收起來,一切應該在往圖書館的路上嘎然而止。她應該跟那些長年旅居歐洲的亞洲女子一樣,繼續一種東方情調式的浪漫/散漫,在時尚米蘭過著喝紅酒配日式生菜沙拉,或是做一鍋義大利麵配醃小黃瓜這樣的生活....在最後最後,忽然因為前男友的一封信,佛羅倫斯跟百花大教堂就出現了,像「外星人空降地球一樣」迅速且怪異地,碰一聲,矗立在眼前。天呀, 我簡直可以想像讀者碰到酷斯拉襲擊人類世界,紛紛棄書逃命的畫面....

可是我曾經去過現場,那座我曾經遠途造訪的巨大教堂。在07年初。

06年的生活看似穩定,卻又隱隱不安。也許是酬勞微薄,開始懷疑把全數時間投入工作的意義何在?寫東西的速度與品質遽降。近距離的週末愛情顯得逼仄困乏。搬回家後,忍耐父母以愛護小動物的模式關照我。相較過去自信過剩的幾年,開始意識到我所建築的城牆正在崩解......

於是,正當我們在生活裡感到有些乏力且慌張失措時,忽然想到也許可以去北義大利,心底的聲音催促著:要完成那段05年未履的計畫。然後就請了一個月的長假。

在旅途的第三站,我們來到佛羅倫斯的百花大教堂:每一個角落都滿溢文藝復興所歌頌的豐富的色彩,權力與金錢,瑰麗與奢華,眼花撩亂地渲染教堂的外牆,演繹出大理石紋的極致之美。

時逢春寒料峭的三月,我們走在Medici家族輝煌建造的古城牆所切割出的光與影裡:前一秒,感覺到陽光如曬暖了的細沙覆蓋皮膚,而下一秒的陰影卻冷得直發抖打噴嚏。希望與失望,生死與善惡,這裡能敘述的比希臘神劇的美學更絕對。

還有為了俯瞰佛羅倫斯,被逼著爬上那座令我頭暈想吐的百階迴旋樓梯。在圓頂上靠著欄杆,看這座紅磚與歷史堆砌的古城,值得我因缺乏運動的激烈心跳。在高處遠眺銀色的Arno河溫柔擁抱著烏菲茲美術館,與橫亙的磚橋對應。下樓時,以傾斜約40度側著頭看「最後的審判」的圓頂壁畫, 墮落與昇華都不離人生俗豔的本質....

這些那些,跟著江國香織薄弱的文字和令人困惑的劇情,此刻寧靜地,一一在腦中顯影。

書中最末的幾個句子,讀起來有透明的幸福感,因為那裡有07年春天的氣味。
在開往佛羅倫斯的慢車上,沿途是秋收後剪過的葡萄藤蔓,初春之際,枯褐的細枝頂端冒出一節新芽,在夕陽裡染成一片軟金色,那富足豐饒的飽滿色彩,似乎預告著今年也會有如此醇美的酒香。

紀念那段物質上小小拮据,卻「閃閃發亮」的旅程。

Saturday, July 04, 2009

來者是客

一大早我睡眼惺忪,情緒惡劣地從機場回台北,在客運站前碰到了兩個輕裝從簡的洋人。側聽兩人的談話,他們似乎費了一番功夫,才從五六家客運中找到會經過行天宮的飛狗巴士。兩人跳上巴士前,女孩不停地問:to temple? temple?司機猛力點頭:「嗯,嗯,有到行天宮。」女孩咯咯笑著,似乎對自己的語言天分頗為自滿。

他們一上車,就大讚台灣的機場接駁車竟然配有豪華座椅,個人小電視,比起之前在飛機上受苦受難,此刻簡直是升等到商務艙...云云。我坐在後排,見他們東摸摸椅把,西拉拉枕靠,身旁的空氣中寫滿了"awesome! wonderful!"這樣的字眼。

忽地,這女孩想起什麼似的,匆匆跑下去問司機:when is the bus back? 司機一頭霧水。女孩又說了一次,並且加入肢體語言:back, back。司機大聲說:「喔!你~you!,提~早~,兩~個~小~時~,two! 坐~車,bus!」那三個完全無效的英文字深化了他們的疑惑,此時,中西兩方陷入雞同鴨講的無底漩渦。

然後,我居然,走過去幫司機翻譯。

當我告訴他們「每20分鐘有一班車,最後一班的發車時間是11點。」時,那兩枚洋人的藍眼睛有如少女漫畫主角一樣,閃動著感激的淚水。對我豎起兩隻大拇指連稱謝謝。接下來,兩人繼續他們擅長的讚嘆路線:「啊~這個地方,天氣好,人善良,連巴士都這麼高級。」有玫瑰花框,跟小天使在旁邊飛來飛去的對話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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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碰到這樣情況,我總是置身事外,站得遠遠地,評析這些洋人的危機處理能力。看他們焦急地比手劃腳,看那些熱心誠懇的台灣人用「驚奇溝通法」,為他們指點迷津。其中最妙的是他們會把中文說 得 極 慢,真的很慢,原來大部分的人相信「只要我慢慢說/大聲說,你一定聽得懂。」這樣的土法煉鋼交際模式。

我之所以冷冷地看,一是無聊,因為我實在很喜歡看我國同胞「不思議(譯)」的應變力,一是機車,因為我覺得那對外國人算不上什麼嚴苛考驗。比起我初識西方社會時,在語言溝通上所受到的誤解跟羞辱比起來,台灣對西方人來說,簡直是就是溫馨寶島。

我18歲去美國,那時英文很菜,支吾要寄包裹,最後很莫名其妙,被一個白人大嬸罵出郵局。後來更領教了大不列顛族「高超的拒絕術」,口音聽不懂,out!速度跟不上,out!所求非人,out! 誰叫你英文不好?活該!而就算有前來解救我的,五成是以為我會以喝咖啡或上床來回報他們。

當然這麼說有些偏激,世界上哪裡都有善心人士的。

一路上,筆直的公路向前延展,窗外可見翁鬱的山群有如一叢叢茂密的青花菜,夏日的亞熱帶林是千百種綠色混搭。而兩旁路樹的縫細中,卻隱匿著發繡傾頹的鐵皮屋,停滯不動的怪手,半成品的鷹架插入天空,對照嫵媚青山---錯亂式的協調。

是啊,這就是我的家,只有在客人來的時候,才會忽然深刻地意識到生活空間裡的美麗與凌亂。


Tuesday, June 23, 2009

寫在這一天


這是我的2004。你呢?
Pic by Weizhen

Tuesday, May 12, 2009

這一秒,我是妳的搖滾明星!

唱一首青春無敵的歌:LINDA! LINDA! LINDA!

DVD盒上是這麼寫的:「一部讓16歲搖滾,20歲沸騰,30歲感動的青春電影。」

這副標下得非常有警示性,因為我看完以後的確非常感動,而且,也只能感動而已。

時光教會我如何安穩地坐在沙發上,小心保護我的懦弱與安逸感,然後隔著螢幕,觀賞那群長襪少女的青春熱血,看她們這麼努力,這麼拼命,堅定相信可以為自己的青春搶下些什麼。

像小惠這樣死不認輸,偏要爭一口氣,四處落人組一個零零落落的樂團,像宋同學這樣在信仰友誼萬能的年紀裡,就是跌得鼻青臉腫,也要站上舞台搖滾一次的精神,像響子這樣一味溫柔地維護同學間的情誼,乖順的小貓表情,和她初次面對愛情時嘴角有清淺的微笑,對我而言已不復再。

我好喜歡宋同學這個角色,以及她所能敘述的一切符號。她在韓僑社辦裡趴著睡著那段,或是陪韓僑小孩玩飛鏢時那幾句對話。她很孤立,不單單是語言的隔閡,而是青少女獨有的那種疏離,慣有的自我保護讓她有像小獸那樣專注且固執的眼神,也讓她的心理更純粹,純粹到相信自己能唱好一首日文歌,即便連最簡單的日常對話都聽不懂。

有一個畫面也是很令我震動的,小惠等三人坐在矮牆上,正苦於找不到主唱,這個時候宋同學匆匆離開韓僑社辦,經過一座橋式樓梯,小惠喊住了她,問她要不要加入樂團。其實她聽不懂,但是她還是立住了半晌,直直地望著那三個女孩。

半舊的白漆牆,橋式水泥樓梯,宋同學單薄,緊張且疑惑的姿態,這幾乎就是我心底對中學校的印象。

歌詞(電影翻譯)

想變成頂級美女
連照片也捕捉不了的美麗

Linda Linda Linda Linda Linda

如果有一天我與你相遇
請你讓我知道愛的真諦

想變成溫柔的超級大美女
想變成超級大美女給你溫暖

即使你不愛我也不離開你
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Sunday, March 01, 2009

現 場

http://www.youtube.com/watch?v=ZJ2Owf7oZ54

平安戲院前面的場地空蕩蕩的,不是散場時間,也沒有三輪車聚集。她正躊躇間,腳步慢了下來,一回頭卻見對街冉冉來了一輛,老遠的就看見把手上拴著一只紙扎紅綠白三色小風車。車夫是個高個子年青人,在這當日簡直是個白馬騎士,見她揮手叫,踏快了大轉彎過街,一加速,那小風車便團團飛轉起來。

“愚園路,”她上了車說。

幸虧這次在上海跟他們這夥人見面次數少,沒跟他們提起有個親戚住在愚園路。可以去住幾天,看看風色再說。

三輪車還沒到靜安寺,她聽見吹哨子。

“封鎖了。”車夫說。

一個穿短打的中年人一手牽著根長繩子過街,嘴裏還銜著哨子。對街一個穿短打的握著繩子另一頭,拉直來攔斷了街。有人在沒精打採的搖鈴。馬路闊,薄薄的洋鐵皮似的鈴聲在半空中載沉載浮,不傳過來,聽上去很遠。

三輪車夫不服氣,直踏到封鎖線上才停止了,焦躁地把小風車擰了一下,擰得它又轉動起來,回過頭來向她笑笑。
--<色,戒> 末段--


這棟常德公寓是張愛玲故居,在靜安寺附近,常德路195號,鄰街就是愚園路-- 王佳芝最後到不了的地方。

李安把愚園路改成福開森路,卻多加了這一段:車伕回頭問了王佳芝一句:「回家?」每次看到這裡我就想哭。我在公寓前站了一會,耳邊隱隱迴盪著這段電影配樂,直到凍得臉頰發紅,手指僵麻,眼眶裡卻一陣熱。

車把手上的紙紮風車團團飛轉,帶她最後一瞥上海市景,是戰爭要她來,是亂世要她走,在這裡發生的,恰巧正是她在<封鎖>裡寫的那場惘惘夢魘-- 她竟以為他真愛她,只是解除封鎖後一切也都說完了。

在這屋子裡的五年,是張愛玲寫作的黃金年代,是她愛情裡最好的時光,也是顧曼禎說的:「我們回不去了。」

Saturday, February 28, 2009

玻璃罩的裂縫

小王子裡似乎有這麼一段,那朵天真又愚笨的玫瑰花跟小王子要一個玻璃罩,小王子心想:「植物受不了風,那真是太不幸了。這朵花未免也太複雜。」


我一直深信自己有一個與生俱來的玻璃罩。

這麼說絕不是裝腔作勢,我身旁友人大致都同意我有著嚇死人的坦承老實— 一定是在社會化的某個環節裡出了錯,以致於每每該放低姿態時卻僵在那裡,不懂賣弄,不明人情世故,然後帶給別人無限尷尬。

比如,在台北街頭,偶有駛輪椅或拖著殘肢的阿婆前來要錢,或跟我們兜售口香糖或玉蘭花,我一概別過頭去,全不理會。友人對此感到驚訝且不平:「妳真沒同情心。」我很同意。

我觀察過這些對我的冷漠嗤之以鼻的朋友,他們大部分會很抱歉地,垮著肩膀,笑笑回應「我不需要」,一邊揮手拒絕。若敵不過他們的哀求,就會掏出零錢買一條,然後匆忙離開。接下來他們會問我要不要吃口香糖---帶著懲罰性的分享。

我並不心虛,我只知道這條口香糖動搖不了任何人的世界。

---

那天我從曼谷的高樓餐廳下來時已經極晚了,就叫車回旅館。午夜的曼谷街道看起來森森然,天邊是荒曠的高架軌道,路邊攤子用鐵鍊隨便纏繞就丟在一旁,街角倏地閃出幾個人影,捧著兩隻奶擠到洋人的臉前。趁等紅燈細看他們,眉眼皆嚴妝,絲綢襯裙下的兩條腿卻透著青灰,是男人的顏色。

下一個紅燈,路邊忽然衝出一群孩子,其中一個就站在我側邊的車窗,他迅速在窗上塗滿泡沫,拿出抹布刮刀,兩三下俐落地擦乾淨,然後朝我們合掌點頭 ---那是泰人表示感謝的慣用姿態。

他在等。

我反應不及,直直看進他的眼,濃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拍拍合合,晶亮的眼珠裡面有我的影子 ---- 一個微小的漠然的黃皮膚女人。

他是蹇普寨來的難民嗎?是人口販子把他賣來曼谷的嗎?是什麼集團把他送來這個路口洗車窗?是誰教他要合掌說謝謝?他還不滿八歲?曾經差點被車撞到嗎?他是不是不能說話?

一變燈,司機踩下油門,那些孩子拔腿就跑,瞬間消失在車外的黑夜裡。 我與車廂內穩妥的天地加速逃逸。

前後不過幾秒鐘,視線裡凌亂殘破的街景,已模糊一片。

pic from http://www.lefiores.com/tag/american-assistance-for-cambodia-aafc/

Sunday, February 08, 2009

在羅馬,擰妳的貓耳朵-- Gnocchi

有時候我喜歡做菜,但是嚴格說來並不算是興趣之一,在倫敦時不得不菜刀小試,每每讀食譜如閱兵書,烹小鮮如治大國,回國後走廚房的次數竟寥寥可數,只能說吃在台北太方便,zoe媽媽太賢慧。

現在能引起我做飯動機的,是過程。有些時候,我很愛做需要攪拌,壓泥,切絲,兩道以上烹調手續的菜...因為我需要這樣專心一志地處理食材,在逼仄的廚房料理台邊,只看著眼前的食物,只關注鼻息間的氣味,手邊的動作重複又重複,將現實排拒在廚房之外,才能很純粹地想起記憶中那些浮光掠影的片段,正如鍋子裡濃郁的香氣蒸然而上,包圍我,久久不去。

馬鈴薯Gnocchi-- 紀念我們07年春在羅馬

回到羅馬時已近旅程尾聲,比起在Tuscana的晴好,羅馬顯得很落魄。雨不停地打在灰冷的鵝卵石地面上,石縫裡塞滿被雨水泡爛的煙屁股,是焦黑色的天候。

那個夜晚我們逛了法拉利概念店,出來後立刻陷入週末人海中,車陣如龍,喇叭聲四處亂響,催促蒙在雨水裡的紅燈,滿地冰刨,地鐵入口還擠暴。原來啊,那亮紅色的,乾淨俐落的,配備超群的頂尖跑馬,跟他的身價一樣都是神話,不但不存在我們的世界也不在交通癱瘓的羅馬。

太擠我們無法思考要吃什麼,倉皇間隨便挑了一家旅遊書介紹的麵館,把自己塞進超載的車廂中,再加上被義大利人亂塗鴉惡搞成「看不到外面」(如下)的地鐵車窗,慌亂中你推我擠,我們果然下錯站了。

翻翻地圖,你的判斷是:看似不太遠應該走得到,於是「晚飯前的健行」就這麼展開。我們從大路走到小路,再走到小巷,然後爬上一座路橋,車子就在身邊呼囂而過,下橋,走到一個小山坡,上坡,下坡,向前行,再上坡,在坡上的一條街前來來回回,終於找到了。費時一個鐘頭。

一路上濃重的雨水凍得我連傘都拿不穩,鵝卵石地非常非常滑。基於先天上身高相差二十公分,你在前面健步如飛,我在後面苦苦追趕,導致地上污水全潑進我的褲襪裡。還有非常餓。於是小姐脾氣又上來了,我擺著臭臉一路喳呼抱怨,直到坐進餐廳裡還不罷休。

「妳要吃什麼?」你瀕臨爆炸的邊緣,耐著性子問,「什麼都不要。」「妳不是很餓?快點吧。」我胡亂給自己點了gnocchi。菜端上來,吃了一口就推到旁邊,「我不要吃。」「很好吃啊。」你吃了一口。「我不要吃這個,我要吃你的。」「為什麼?」「偏要。」於是你把你的餐盤推到我面前,接收了我的。「你的我也不要吃。」「沒關係,那妳再點別的。」「很貴。」「沒關係,我付錢。」

我悶著頭啃pizza,偶爾抬眼看你吃那盤圓小的麵糰,中間壓出一個凹痕,像貓耳朵,如果是我的耳朵,你應該很想用力擰上幾把吧,內心os是:這欠揍的臭女人,賣相差,脾氣更差,老子我跟妳來旅行真是倒八輩子的楣....

吃完後你也只是笑笑問我:「還冷嗎?不餓了吧。」離開時在餐廳門口,你幫我把外套的拉鍊拉到頂,這樣才不會冷。

回旅館的路上,我安靜地走著,一邊深切反省自己乖張幼稚的行為。

這是你給我的溫柔。



註:那張照片並不是我做的,因為太快吃完,來不及照相。我做的比較有手感,意思是:大小不一,尺寸各異。


材料:

大馬鈴薯 一個

雞蛋一枚

麵粉一杯(攪拌時自己斟酌)

奶油一匙

gongozola,parmesan,ricotta

一點胡椒跟白荳蔻

作法:

1. 滾水煮馬鈴薯約30分鐘,去皮,壓成泥。加蛋,奶油,一點鹽攪拌均勻。

2.再加入麵粉,繼續攪拌,軟但是不黏手就可以了。

3.在桌上鋪灑麵粉,將麵團分四次揉成細長條形。

4.用湯匙切成大概2cm的麵團,再用叉子按一下,壓出紋路。

5. 滾一鍋水,把gnocchi放進去滾三分鐘,撈起來拌一點橄欖油。

6. 另外一鍋用奶油炒黑胡椒跟白荳蔻,加入gongozola跟搗碎的ricotta,一點湯。

7.放入剛做好的gnocchi,再加磨碎的parmesan。

8.裝盤,請用。

cat from bali, other pics from google search

Wednesday, January 21, 2009

童話的隱喻

如果有人送我一隻價值不菲的金耳釦Teddy Bear,當時我會笑著收下,然後回家立刻網拍賣掉再去買我想要的包包鞋子。沒錯,就算是稀世珍熊也不能打敗我的物質虛榮。
唯一的例外是Paddington Bear,人生難料,要是哪天不幸要逃難(比方說現在很流行的洗錢淘空後被揭發)我第一個就把他裝進行李箱,流浪到天涯海角也不離不棄。

對大部分的英國兒童而言(天線寶寶還沒出現,而Disney沒那麼氾濫以前),Paddington Bear大概跟Peter Rabbit一樣,在他們上小學以前陪他們蹦蹦跳跳,陪他們走過那段相信動物具有人類性的童年時光。這些小動物的故事完整且有邏輯性,靈活輕巧地活在迷你版的人類群體社會。

而我之所以這麼瘋狂地迷戀他,除了我住過Paddington以外,是因為他背後有一個令人震動的殖民童話:
這隻熊出生在「最黑暗的秘魯」( Darkest Peru),沒爹沒娘,由Lucy阿姨扶養,從小吃阿姨做的橘子果醬長大。阿姨年事已高,不得已要住進Lima的養老之家,於是她教會這隻熊英文,想辦法讓他移民到英國去。她在他身上貼了張標籤:「請收養這隻熊。」(please look after this bear),臨行前給他一罐果醬好在途中裹腹,之後把他跟貨物一樣丟到海上,「跳機」到倫敦。這隻偷渡熊在海上漂流一段時日,然後被轉送到倫敦的Paddington火車站,被當做失物一樣丟在火車站的行李招領區。
直到布朗先生一家人要去火車站接回家過暑假的女兒時,發現了他坐在一只舊行李箱上。他們見這熊不但英文流利,而且溫文有禮,便收養了他。他有個秘魯名字,可惜拗口又臭長,誰都聽不懂,布朗太太權叫他Paddington,以地為名,好不方便。
他戴著一頂帽緣過寬,很有異國風情的大紅帽--一看就知道是熱帶地區來的鄉下人,扁平的小眼睛埋在棕毛裡,有別於輪廓分明的歐洲熊。行為舉止則有點土里土氣,不夠世故。奇怪的是身穿雨衣雨鞋,似乎是為了因應倫敦的氣候。隨身配備包括那隻從秘魯帶來後就一直形影不離的舊皮箱。
這隻熊從此住在布朗家帶給他們不少歡樂,他主要活動在Paddington到Portobello一帶,偶爾四處打零工賺錢,大部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也上過學,可是有學習障礙。

這樣的人物劇情在殖民帝國裡算是稀鬆平常的吧,尤其在Portobello到Notting Hill一帶,曾經是英國政府在40-60年代有計畫地從迦勒比海「搬運」一船船的黑人,到後來一大堆第三世界移民(拉丁美洲,中東地區)群聚的貧民區。有時我也忍不住想:Paddington Bear也許就是令那些白人孩子感到新奇且害怕的他色人種。
他們在貼有玫瑰花壁紙,上面掛著精巧時鐘,整點時有鐘搥輕輕敲打的屋子裡安居樂業。隔著印花窗簾布,他們受好奇心驅使向外探看:在他們看來那樣憨直的,扁平的,顴骨過寬,膚色漆黑的異國臉孔上,有熱帶式的懶散疲倦的表情,喉嚨裡發出奇異的語言,為他們帶來新鮮感也引起一絲懼怕。
"A Bear Called Paddington"中可以讀出不少東方主義的指涉:觀察他們在白人社會裡的不適應,鬧笑話,跌倒翻筋斗,然後為自己的孩子寫出溫馨可愛的連篇故事。


題外話一:拜7-11 企畫所賜,本來在台北沒沒無名的Paddington現在大紅特紅。他就是那隻桂綸鎂拿在手裡晃來晃去尖叫:「巴黎鐵塔~~巴黎鐵塔耶~~」的廣告商品。這時我不能不讚美一下我可愛的學生們,自從有一天我在上課表態「我愛Paddington Bear」之後,大家便卯起來幫我集點換熊。每天一進教室就看見他們手拿一杯city cafe,然後紛紛從褲袋裡,皮夾裡掏出如雪片般飛來點數。 可歌可泣的事蹟如下:
1. C每天早起買一杯,語言交換以後還拖他的朋友一起去7-11酗咖啡,點數可觀。
2. Y跟女友心連心,一日兩杯(2*2=4)幫助老師早日達成心願。
3. F買咖啡以後,點數沒拿好不小心飛到大街上,他奮不顧身衝回去找,差點被腳踏車撞。
4. 人超好的同事每天幫我跟他的學生收點數。
我就在這群善心洋人的助陣下,加上我「天還沒亮就出門換熊」的精神,力拼集點達人,短短兩週內集滿六隻熊,打破姊姊「那些換的人都很厲害,你換不到啦」的魔咒。


題外話二:Katherine收到媽媽從英國寄來的聖誕節禮物,據Kim(她的室友)的描述,她一拆開就大叫:「我要帶去給隔壁班的老師看。」於是她好心地讓那隻熊陪我上一天課,然後一起拍照,以資紀念。(圖左是學生的,右邊是我的)

Sunday, January 18, 2009

說記憶太甜美

注意:這不是一篇食評。
休息時間跟學生閒聊,Fabien跟Kim提到仁愛圓環那開了一家法國連鎖麵包店-PAUL,唉呀,原來就是早上Fred支支吾吾地介紹的「波樂 免報」,真相大白。
那天下課就過去看看。經過雙聖後便看到熟悉的櫥窗,胡桃木色的窗框裡擺著幾籃Baguette跟長笛麵包,底下有幾個烘得酥黃的小可頌跟維也納,前方的小紙牌上標著以台北物價而言極不合理的數字,我立在那裡好一陣子,不是猶豫該不該進去擺闊,而是想起那段在記憶裡同樣奢華的片段--05年在倫敦的學生生活。
2005年,除了遠距愛情,讓我連續感冒一年的惡劣天候跟令人窒息的橘色房間以外,我算是幸運的,因為連壓力都很單純--就是念書寫報告,大部分的時候都在省錢但是卻有充裕的自由。
那時我仍保有貴族式的價值觀:就算沒閒錢上館子買名牌也不減看不膩的美術館跟美麗風景帶來的快樂,能在Tate面河的落地窗前坐一下午,早晨散步到M&S買一袋Scone晃到Hyde Park的長椅上看閒書,週末不買菜也趕早去Portobello看那些鮮豔蔬果。對照上班後活得像一卷重複說教的錄音帶,放假就懶憊地窩在家裡當宅女,安定生活不過是為那點夠我在吃穿上稍稍放縱的錢,實在俗氣又卑微。
那年雖然我們兩地相隔,爭執無數,對我而言卻是愛情最好的時光,你是我恰巧趕上的,不早不晚,一切剛好。那時我青春無敵,愛起來義無反顧,想不到太多的或許,也不計較退路,而現在想起那竟然是以後再也不可能重回的溫度。



春天你來看我,心上堆疊報告的壓力,卻故做悠哉跟你四處亂晃。Covent Garden市集廣場前的走唱藝人調了半天的音還彈不出一首完整的曲調,觀光客倒也有耐心,笑笑經過,也有乾脆站在一旁等的,圍著他邊等邊舉起相機四處亂拍。
我說你太幸運了,一來就見到這嚴峻苛刻的老城最寬容的一面,在地鐵車廂裡偶有唱得太爛讓大家紛紛拿起Metro遮住自己的臉或是隱隱聽到一句「oh! Jesus」。或許是因你遠道而來,那個下午倫敦對我們特別溫厚。
過街到另一端就看見PAUL。早上烤好帶出門的Bagel早就啃光了,尷尬是還不到晚餐時間,遲躇幾分鐘後還是踏進去。心底很明白只要到了倫敦就一切為貴,不過就當做是後天巴黎行的熱身吧。我幫你選了一個草莓塔,濃郁的酥皮淋上甜稠的果醬,豔紅的草莓排排站好。
兩人在外面長椅上搶食,見你一咬就是一大口我就心急了:「喂,那是我買的,你幹嘛一直吃?」「喔不是給我的嗎?」「想得美,走開啦死臭豬,不要吃我的高級蛋糕。」紙盒回到我手上後我吃了幾口,我問「要不要吃?」「那麼高級你自己吃就好了。」「別生氣啊。」你一聲不吭把頭別過去。我慢條斯理吃完後開始鬧你:「帥豬帥豬別生氣,後天帶你去巴黎,你坐Euro Star我游泳,你來吃Paul我吃ㄆㄨㄣ...」耍一陣白癡後見你敵意撤防,便摟著你的肩膀:「喂」,「幹嘛啦?」,「生日快樂。」幸而身後那老兄終於修好他的吉他,一曲yellow給我們一個浪漫的台階下。

PAUL在巴黎隨處可見,我們買了一枚macaron以後就再也沒進去了。當然也跟觀光客一樣走訪過幾家名店ladurée,pierre hermes跟angelina。最記得是旅館附近的Dugommier地鐵站出口有家物美價廉的麵包店,每天中午我們便去挑選幾個麵包後就上路,有很棒的蘋果麵包跟巧克力維也納,供給我們體力走遍從concorde到st.-louis上那些美麗的橋。
07年再訪巴黎,有一天還特地跑回那區買麵包,發現附近有一家門上貼滿星星獎牌的糕點屋,玻璃櫃裡的甜點擺飾有如珠寶店,你悉心挑選,於是我們的味覺記憶裡多了一個令人驚豔的opera。

離開倫敦的前一個月,何小平從紐約來旅行,正巧阿史去Kent念書前也先拜訪倫敦,三人約在Covent Garden的PAUL談天說地,席間來了神秘嘉賓--「阿史從國中交往到現在的男友」(現在是老公了),這件事對我跟何小平來說非常有爆點,畢竟我們高中三年每天一起回家,包括一年住校的緊密生活,居然完全沒人察覺到阿史有男友。
窗外是倫敦慣有的飄雨陰天,更顯在外地遇見朋友的熱絡,我們急於填補畢業後我們留給彼此的空白,咖啡都涼了還說不完在三個城市裡的瑣碎趣聞。三個大女孩為了揣在懷裡的那一點夢想,一點叛逆,一點不甘平凡走到離家幾萬哩的地方,以為自己長大了,而見了面還是跟高中女生一樣,喳呼聊當年話家常。同學間總有奇妙的頻率,一碰面就能對上甚至不需微調,永遠不怕冷場也不擔心找不到話題,那段一起念書的生活讓我們保有這項特異功能。
那天我還是點了macaron,以這一枚精巧可愛如珠寶的點心在心底暗自紀念在英國的生活。謝謝爸媽成全我如此奢華的夢想,能在24歲時體驗這昂貴冷漠也嚴謹優雅的古城,是多麼幸運。
我細細咬了一口,嘴裡的糖貽慢慢融化,離開前我要好好記住這段日子的氣味,是如此甜美的紅莓色的青春記號。
一張何小平在covent garden店裡強拍的照片,others from google search.

My Best Friend's Wedding Wishing and Hoping for Chuhui

給婚後第一天仍堅稱自己為劉大小姐的費太:「早知道那個是妳精心布置的水晶樹,我們一定下海幫你跳這個橋段,力拼催淚MV跟真人版米老鼠。」

那天看著新郎跟你從中庭的迴旋梯步入會場,花如雨下,你們踩著大家祝福的花瓣緩緩上樓,我當場就哭了(哭點太低了..),再加上後來讓眾賓客淚灑會場的MV,徹底毀了我的妝(還好睫毛膏超防水)。

那是就算多年後參加過好幾場婚禮,也不會忘記的場景,因為你們告訴我,愛情裡波折總有,但是相信愛是比較好的。

喜宴上播放你們的十年故事:有妳導他演的同窗情誼,中途妳轉身要去英國追求夢想,他出社會後為工作跟無從臆測的未來徬徨焦慮,你們幾次分合,遊走於朋友跟戀人的邊界,陪妳走過喪父之痛,直到你們一起在香港Disney看煙火,期盼這樣的滿天絢爛可以永不落幕。

童話樂園裡的繽紛花火終會落盡,可是你們不一樣,就算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就算年深月久後會走成一對平凡夫妻,就算有可能為了亂丟一隻襪子而吵架,就算不能再輕易耍任性包包背了就出走,你們決定還是牽起對方的手,要繼續一起看沿途的風景,往下一段路走去。

承諾不過是一秒,而你們勇敢地選擇用時間來兌現。

很多畫面如跑馬燈掠過腦海,想起某個夜裡跟妳跟怡捷在廚房餐桌邊聊到天亮,閒扯淡兼聊感情,那時誰也不知道時間會怎麼安排我們,沒想到理性冷靜加上鐵石心腸的妳三年後就披上婚紗(只能說妳老公誠意感動天啊~)。
也曾經在我們的爸爸的病情都很緊急時給彼此加油打氣,(因此那段影片讓我感觸很深)當妳在婚禮上因為思念而泣不成聲時,劉爸爸就不再有遺憾了,他心愛的女兒將繼續往前走,那裡只有幸福在等她。

眼淚是我最本能的祝福方式:「楚慧,要幸福喔。」

題外話一:不知為何我相機裡只有妳很海派地敬酒的畫面,所以不放免得破壞妳的形象。
題外話二:接到妳的捧花後的第二週我從學校抱一束玫瑰花回家,嚇煞我娘:「這個捧花有沒有這麼厲害?接到以後馬上有人跟妳求婚!」謝謝你從天而降的幸運捧花,我會繼續努力,期望有日能修得正果。

Friday, January 16, 2009

Toast for the beautiful time being


教室裡餐會氣氛熱絡,我忙進忙出,張羅好食物後一進門,你們圍上來要我閉上眼等驚喜,一睜開就看見Kim捧著花笑臉盈盈:老師「鬆」給你!接過如紅酒杯般飽滿的十六朵玫瑰,頓時眼眶一陣熱。
花是給女人最寵愛的讚美,尤其是對一位女老師,那麼貼心地,縱容她高調且膚淺的炫耀。我用力擁抱他們,多希望那力道能讓他們感覺到我心底那個永遠說得不夠好的句子。
我多麼幸運能有你們真誠的微笑在我眼底綻放,為此,我們舉杯,敬這美好的當下。

Saturday, January 03, 2009

How do you measure this year?

今年的跨年很寧靜,難為劉壞豬在最後幾個鐘頭趕來。08年最後一晚,六條通到中山北路一帶很冷清,平日的買醉客或觀光遊人也不見蹤影。我們並肩走著,鞋跟清晰地踏在柏油路上,有一句沒一句搭聊著,天邊傳來煙火爆炸的聲響,悶在夜空裡,隱隱約約。

城裡另一端正熱絡狂歡,我想起哪個朋友,誰誰或哪個學生在此刻正放縱揮霍這年裡最後的存餘的精神力氣...我忽然對眼前的平靜感到悲哀且珍貴,用力握緊他的手,像是半賭氣半安分地向這個城市宣告我們的存在。

我們沒有刻意倒數,只是在電視機前跟窗外漫天絢爛的煙火過後互道新年快樂,沒有酒的氣泡或高音頻的尖叫,這一點安穩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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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七月起我只在台大上課,之後在工作目標上似乎慢慢明朗起來,這裡的好學生跟好同事讓我相信教華語是值得努力的方向,回頭看當時要換校的掙扎與罪惡感,也能釋懷一笑。

四月底搬離家兩百公尺,打理房事那段時間裡,謝謝爸媽縱容我的任性自私,屋內有我們精心的布置打理,更幸運的是窗外有盈盈河水,綠地跟蒼翠宜人的山群,洗去我愛逞兇鬥狠的暴戾之氣。

八月底舊地重遊Samui跟曼谷,季節不對,因此天與海並不開闊,海面也起浪,每天你游泳我看書,吃吃喝喝,走走看看,也照樣玩得盡興。頂著毒辣的日曬,在租來的摩托車(正確的說是速克達?)後座我迎著風沙,瞇著眼看裝滿陽光的海,沙灘,椰子樹在南風裡歌頌我們的後青春期。

年底姊姊結婚了,從小一起上學,一起練琴,住同一間房,對我的跋扈囂張百般忍耐的姊姊把折扇丟出車窗外的那一刻我應該要有些眼淚,可是我總是後知後覺,喜宴結束後回到家裡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一個人對著空氣哭。

尤其是08的後半年,幾乎每天都意識到滿身沖盈的幸福感,不是要結婚了,也不是戀愛了,也不是我寫的鬼東西終於被賞識了,也不是學校忽然想開要加薪犒賞我,當然也沒有中樂透,只是很純粹的感覺到幸福,也許是終於摸索到自己要的生活步調,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努力,不再是成天被一些莫名的價值觀跟成見或壓力追著跑,希望這樣的自信能延續到2009。

新 年 快 樂

給狗狗,希望你看到,謝謝你去年的鞭策,今年我會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