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February 28, 2009

玻璃罩的裂縫

小王子裡似乎有這麼一段,那朵天真又愚笨的玫瑰花跟小王子要一個玻璃罩,小王子心想:「植物受不了風,那真是太不幸了。這朵花未免也太複雜。」


我一直深信自己有一個與生俱來的玻璃罩。

這麼說絕不是裝腔作勢,我身旁友人大致都同意我有著嚇死人的坦承老實— 一定是在社會化的某個環節裡出了錯,以致於每每該放低姿態時卻僵在那裡,不懂賣弄,不明人情世故,然後帶給別人無限尷尬。

比如,在台北街頭,偶有駛輪椅或拖著殘肢的阿婆前來要錢,或跟我們兜售口香糖或玉蘭花,我一概別過頭去,全不理會。友人對此感到驚訝且不平:「妳真沒同情心。」我很同意。

我觀察過這些對我的冷漠嗤之以鼻的朋友,他們大部分會很抱歉地,垮著肩膀,笑笑回應「我不需要」,一邊揮手拒絕。若敵不過他們的哀求,就會掏出零錢買一條,然後匆忙離開。接下來他們會問我要不要吃口香糖---帶著懲罰性的分享。

我並不心虛,我只知道這條口香糖動搖不了任何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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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從曼谷的高樓餐廳下來時已經極晚了,就叫車回旅館。午夜的曼谷街道看起來森森然,天邊是荒曠的高架軌道,路邊攤子用鐵鍊隨便纏繞就丟在一旁,街角倏地閃出幾個人影,捧著兩隻奶擠到洋人的臉前。趁等紅燈細看他們,眉眼皆嚴妝,絲綢襯裙下的兩條腿卻透著青灰,是男人的顏色。

下一個紅燈,路邊忽然衝出一群孩子,其中一個就站在我側邊的車窗,他迅速在窗上塗滿泡沫,拿出抹布刮刀,兩三下俐落地擦乾淨,然後朝我們合掌點頭 ---那是泰人表示感謝的慣用姿態。

他在等。

我反應不及,直直看進他的眼,濃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拍拍合合,晶亮的眼珠裡面有我的影子 ---- 一個微小的漠然的黃皮膚女人。

他是蹇普寨來的難民嗎?是人口販子把他賣來曼谷的嗎?是什麼集團把他送來這個路口洗車窗?是誰教他要合掌說謝謝?他還不滿八歲?曾經差點被車撞到嗎?他是不是不能說話?

一變燈,司機踩下油門,那些孩子拔腿就跑,瞬間消失在車外的黑夜裡。 我與車廂內穩妥的天地加速逃逸。

前後不過幾秒鐘,視線裡凌亂殘破的街景,已模糊一片。

pic from http://www.lefiores.com/tag/american-assistance-for-cambodia-aafc/

Sunday, February 08, 2009

在羅馬,擰妳的貓耳朵-- Gnocchi

有時候我喜歡做菜,但是嚴格說來並不算是興趣之一,在倫敦時不得不菜刀小試,每每讀食譜如閱兵書,烹小鮮如治大國,回國後走廚房的次數竟寥寥可數,只能說吃在台北太方便,zoe媽媽太賢慧。

現在能引起我做飯動機的,是過程。有些時候,我很愛做需要攪拌,壓泥,切絲,兩道以上烹調手續的菜...因為我需要這樣專心一志地處理食材,在逼仄的廚房料理台邊,只看著眼前的食物,只關注鼻息間的氣味,手邊的動作重複又重複,將現實排拒在廚房之外,才能很純粹地想起記憶中那些浮光掠影的片段,正如鍋子裡濃郁的香氣蒸然而上,包圍我,久久不去。

馬鈴薯Gnocchi-- 紀念我們07年春在羅馬

回到羅馬時已近旅程尾聲,比起在Tuscana的晴好,羅馬顯得很落魄。雨不停地打在灰冷的鵝卵石地面上,石縫裡塞滿被雨水泡爛的煙屁股,是焦黑色的天候。

那個夜晚我們逛了法拉利概念店,出來後立刻陷入週末人海中,車陣如龍,喇叭聲四處亂響,催促蒙在雨水裡的紅燈,滿地冰刨,地鐵入口還擠暴。原來啊,那亮紅色的,乾淨俐落的,配備超群的頂尖跑馬,跟他的身價一樣都是神話,不但不存在我們的世界也不在交通癱瘓的羅馬。

太擠我們無法思考要吃什麼,倉皇間隨便挑了一家旅遊書介紹的麵館,把自己塞進超載的車廂中,再加上被義大利人亂塗鴉惡搞成「看不到外面」(如下)的地鐵車窗,慌亂中你推我擠,我們果然下錯站了。

翻翻地圖,你的判斷是:看似不太遠應該走得到,於是「晚飯前的健行」就這麼展開。我們從大路走到小路,再走到小巷,然後爬上一座路橋,車子就在身邊呼囂而過,下橋,走到一個小山坡,上坡,下坡,向前行,再上坡,在坡上的一條街前來來回回,終於找到了。費時一個鐘頭。

一路上濃重的雨水凍得我連傘都拿不穩,鵝卵石地非常非常滑。基於先天上身高相差二十公分,你在前面健步如飛,我在後面苦苦追趕,導致地上污水全潑進我的褲襪裡。還有非常餓。於是小姐脾氣又上來了,我擺著臭臉一路喳呼抱怨,直到坐進餐廳裡還不罷休。

「妳要吃什麼?」你瀕臨爆炸的邊緣,耐著性子問,「什麼都不要。」「妳不是很餓?快點吧。」我胡亂給自己點了gnocchi。菜端上來,吃了一口就推到旁邊,「我不要吃。」「很好吃啊。」你吃了一口。「我不要吃這個,我要吃你的。」「為什麼?」「偏要。」於是你把你的餐盤推到我面前,接收了我的。「你的我也不要吃。」「沒關係,那妳再點別的。」「很貴。」「沒關係,我付錢。」

我悶著頭啃pizza,偶爾抬眼看你吃那盤圓小的麵糰,中間壓出一個凹痕,像貓耳朵,如果是我的耳朵,你應該很想用力擰上幾把吧,內心os是:這欠揍的臭女人,賣相差,脾氣更差,老子我跟妳來旅行真是倒八輩子的楣....

吃完後你也只是笑笑問我:「還冷嗎?不餓了吧。」離開時在餐廳門口,你幫我把外套的拉鍊拉到頂,這樣才不會冷。

回旅館的路上,我安靜地走著,一邊深切反省自己乖張幼稚的行為。

這是你給我的溫柔。



註:那張照片並不是我做的,因為太快吃完,來不及照相。我做的比較有手感,意思是:大小不一,尺寸各異。


材料:

大馬鈴薯 一個

雞蛋一枚

麵粉一杯(攪拌時自己斟酌)

奶油一匙

gongozola,parmesan,ricotta

一點胡椒跟白荳蔻

作法:

1. 滾水煮馬鈴薯約30分鐘,去皮,壓成泥。加蛋,奶油,一點鹽攪拌均勻。

2.再加入麵粉,繼續攪拌,軟但是不黏手就可以了。

3.在桌上鋪灑麵粉,將麵團分四次揉成細長條形。

4.用湯匙切成大概2cm的麵團,再用叉子按一下,壓出紋路。

5. 滾一鍋水,把gnocchi放進去滾三分鐘,撈起來拌一點橄欖油。

6. 另外一鍋用奶油炒黑胡椒跟白荳蔻,加入gongozola跟搗碎的ricotta,一點湯。

7.放入剛做好的gnocchi,再加磨碎的parmesan。

8.裝盤,請用。

cat from bali, other pics from google sea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