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anuary 21, 2009

童話的隱喻

如果有人送我一隻價值不菲的金耳釦Teddy Bear,當時我會笑著收下,然後回家立刻網拍賣掉再去買我想要的包包鞋子。沒錯,就算是稀世珍熊也不能打敗我的物質虛榮。
唯一的例外是Paddington Bear,人生難料,要是哪天不幸要逃難(比方說現在很流行的洗錢淘空後被揭發)我第一個就把他裝進行李箱,流浪到天涯海角也不離不棄。

對大部分的英國兒童而言(天線寶寶還沒出現,而Disney沒那麼氾濫以前),Paddington Bear大概跟Peter Rabbit一樣,在他們上小學以前陪他們蹦蹦跳跳,陪他們走過那段相信動物具有人類性的童年時光。這些小動物的故事完整且有邏輯性,靈活輕巧地活在迷你版的人類群體社會。

而我之所以這麼瘋狂地迷戀他,除了我住過Paddington以外,是因為他背後有一個令人震動的殖民童話:
這隻熊出生在「最黑暗的秘魯」( Darkest Peru),沒爹沒娘,由Lucy阿姨扶養,從小吃阿姨做的橘子果醬長大。阿姨年事已高,不得已要住進Lima的養老之家,於是她教會這隻熊英文,想辦法讓他移民到英國去。她在他身上貼了張標籤:「請收養這隻熊。」(please look after this bear),臨行前給他一罐果醬好在途中裹腹,之後把他跟貨物一樣丟到海上,「跳機」到倫敦。這隻偷渡熊在海上漂流一段時日,然後被轉送到倫敦的Paddington火車站,被當做失物一樣丟在火車站的行李招領區。
直到布朗先生一家人要去火車站接回家過暑假的女兒時,發現了他坐在一只舊行李箱上。他們見這熊不但英文流利,而且溫文有禮,便收養了他。他有個秘魯名字,可惜拗口又臭長,誰都聽不懂,布朗太太權叫他Paddington,以地為名,好不方便。
他戴著一頂帽緣過寬,很有異國風情的大紅帽--一看就知道是熱帶地區來的鄉下人,扁平的小眼睛埋在棕毛裡,有別於輪廓分明的歐洲熊。行為舉止則有點土里土氣,不夠世故。奇怪的是身穿雨衣雨鞋,似乎是為了因應倫敦的氣候。隨身配備包括那隻從秘魯帶來後就一直形影不離的舊皮箱。
這隻熊從此住在布朗家帶給他們不少歡樂,他主要活動在Paddington到Portobello一帶,偶爾四處打零工賺錢,大部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也上過學,可是有學習障礙。

這樣的人物劇情在殖民帝國裡算是稀鬆平常的吧,尤其在Portobello到Notting Hill一帶,曾經是英國政府在40-60年代有計畫地從迦勒比海「搬運」一船船的黑人,到後來一大堆第三世界移民(拉丁美洲,中東地區)群聚的貧民區。有時我也忍不住想:Paddington Bear也許就是令那些白人孩子感到新奇且害怕的他色人種。
他們在貼有玫瑰花壁紙,上面掛著精巧時鐘,整點時有鐘搥輕輕敲打的屋子裡安居樂業。隔著印花窗簾布,他們受好奇心驅使向外探看:在他們看來那樣憨直的,扁平的,顴骨過寬,膚色漆黑的異國臉孔上,有熱帶式的懶散疲倦的表情,喉嚨裡發出奇異的語言,為他們帶來新鮮感也引起一絲懼怕。
"A Bear Called Paddington"中可以讀出不少東方主義的指涉:觀察他們在白人社會裡的不適應,鬧笑話,跌倒翻筋斗,然後為自己的孩子寫出溫馨可愛的連篇故事。


題外話一:拜7-11 企畫所賜,本來在台北沒沒無名的Paddington現在大紅特紅。他就是那隻桂綸鎂拿在手裡晃來晃去尖叫:「巴黎鐵塔~~巴黎鐵塔耶~~」的廣告商品。這時我不能不讚美一下我可愛的學生們,自從有一天我在上課表態「我愛Paddington Bear」之後,大家便卯起來幫我集點換熊。每天一進教室就看見他們手拿一杯city cafe,然後紛紛從褲袋裡,皮夾裡掏出如雪片般飛來點數。 可歌可泣的事蹟如下:
1. C每天早起買一杯,語言交換以後還拖他的朋友一起去7-11酗咖啡,點數可觀。
2. Y跟女友心連心,一日兩杯(2*2=4)幫助老師早日達成心願。
3. F買咖啡以後,點數沒拿好不小心飛到大街上,他奮不顧身衝回去找,差點被腳踏車撞。
4. 人超好的同事每天幫我跟他的學生收點數。
我就在這群善心洋人的助陣下,加上我「天還沒亮就出門換熊」的精神,力拼集點達人,短短兩週內集滿六隻熊,打破姊姊「那些換的人都很厲害,你換不到啦」的魔咒。


題外話二:Katherine收到媽媽從英國寄來的聖誕節禮物,據Kim(她的室友)的描述,她一拆開就大叫:「我要帶去給隔壁班的老師看。」於是她好心地讓那隻熊陪我上一天課,然後一起拍照,以資紀念。(圖左是學生的,右邊是我的)

Sunday, January 18, 2009

說記憶太甜美

注意:這不是一篇食評。
休息時間跟學生閒聊,Fabien跟Kim提到仁愛圓環那開了一家法國連鎖麵包店-PAUL,唉呀,原來就是早上Fred支支吾吾地介紹的「波樂 免報」,真相大白。
那天下課就過去看看。經過雙聖後便看到熟悉的櫥窗,胡桃木色的窗框裡擺著幾籃Baguette跟長笛麵包,底下有幾個烘得酥黃的小可頌跟維也納,前方的小紙牌上標著以台北物價而言極不合理的數字,我立在那裡好一陣子,不是猶豫該不該進去擺闊,而是想起那段在記憶裡同樣奢華的片段--05年在倫敦的學生生活。
2005年,除了遠距愛情,讓我連續感冒一年的惡劣天候跟令人窒息的橘色房間以外,我算是幸運的,因為連壓力都很單純--就是念書寫報告,大部分的時候都在省錢但是卻有充裕的自由。
那時我仍保有貴族式的價值觀:就算沒閒錢上館子買名牌也不減看不膩的美術館跟美麗風景帶來的快樂,能在Tate面河的落地窗前坐一下午,早晨散步到M&S買一袋Scone晃到Hyde Park的長椅上看閒書,週末不買菜也趕早去Portobello看那些鮮豔蔬果。對照上班後活得像一卷重複說教的錄音帶,放假就懶憊地窩在家裡當宅女,安定生活不過是為那點夠我在吃穿上稍稍放縱的錢,實在俗氣又卑微。
那年雖然我們兩地相隔,爭執無數,對我而言卻是愛情最好的時光,你是我恰巧趕上的,不早不晚,一切剛好。那時我青春無敵,愛起來義無反顧,想不到太多的或許,也不計較退路,而現在想起那竟然是以後再也不可能重回的溫度。



春天你來看我,心上堆疊報告的壓力,卻故做悠哉跟你四處亂晃。Covent Garden市集廣場前的走唱藝人調了半天的音還彈不出一首完整的曲調,觀光客倒也有耐心,笑笑經過,也有乾脆站在一旁等的,圍著他邊等邊舉起相機四處亂拍。
我說你太幸運了,一來就見到這嚴峻苛刻的老城最寬容的一面,在地鐵車廂裡偶有唱得太爛讓大家紛紛拿起Metro遮住自己的臉或是隱隱聽到一句「oh! Jesus」。或許是因你遠道而來,那個下午倫敦對我們特別溫厚。
過街到另一端就看見PAUL。早上烤好帶出門的Bagel早就啃光了,尷尬是還不到晚餐時間,遲躇幾分鐘後還是踏進去。心底很明白只要到了倫敦就一切為貴,不過就當做是後天巴黎行的熱身吧。我幫你選了一個草莓塔,濃郁的酥皮淋上甜稠的果醬,豔紅的草莓排排站好。
兩人在外面長椅上搶食,見你一咬就是一大口我就心急了:「喂,那是我買的,你幹嘛一直吃?」「喔不是給我的嗎?」「想得美,走開啦死臭豬,不要吃我的高級蛋糕。」紙盒回到我手上後我吃了幾口,我問「要不要吃?」「那麼高級你自己吃就好了。」「別生氣啊。」你一聲不吭把頭別過去。我慢條斯理吃完後開始鬧你:「帥豬帥豬別生氣,後天帶你去巴黎,你坐Euro Star我游泳,你來吃Paul我吃ㄆㄨㄣ...」耍一陣白癡後見你敵意撤防,便摟著你的肩膀:「喂」,「幹嘛啦?」,「生日快樂。」幸而身後那老兄終於修好他的吉他,一曲yellow給我們一個浪漫的台階下。

PAUL在巴黎隨處可見,我們買了一枚macaron以後就再也沒進去了。當然也跟觀光客一樣走訪過幾家名店ladurée,pierre hermes跟angelina。最記得是旅館附近的Dugommier地鐵站出口有家物美價廉的麵包店,每天中午我們便去挑選幾個麵包後就上路,有很棒的蘋果麵包跟巧克力維也納,供給我們體力走遍從concorde到st.-louis上那些美麗的橋。
07年再訪巴黎,有一天還特地跑回那區買麵包,發現附近有一家門上貼滿星星獎牌的糕點屋,玻璃櫃裡的甜點擺飾有如珠寶店,你悉心挑選,於是我們的味覺記憶裡多了一個令人驚豔的opera。

離開倫敦的前一個月,何小平從紐約來旅行,正巧阿史去Kent念書前也先拜訪倫敦,三人約在Covent Garden的PAUL談天說地,席間來了神秘嘉賓--「阿史從國中交往到現在的男友」(現在是老公了),這件事對我跟何小平來說非常有爆點,畢竟我們高中三年每天一起回家,包括一年住校的緊密生活,居然完全沒人察覺到阿史有男友。
窗外是倫敦慣有的飄雨陰天,更顯在外地遇見朋友的熱絡,我們急於填補畢業後我們留給彼此的空白,咖啡都涼了還說不完在三個城市裡的瑣碎趣聞。三個大女孩為了揣在懷裡的那一點夢想,一點叛逆,一點不甘平凡走到離家幾萬哩的地方,以為自己長大了,而見了面還是跟高中女生一樣,喳呼聊當年話家常。同學間總有奇妙的頻率,一碰面就能對上甚至不需微調,永遠不怕冷場也不擔心找不到話題,那段一起念書的生活讓我們保有這項特異功能。
那天我還是點了macaron,以這一枚精巧可愛如珠寶的點心在心底暗自紀念在英國的生活。謝謝爸媽成全我如此奢華的夢想,能在24歲時體驗這昂貴冷漠也嚴謹優雅的古城,是多麼幸運。
我細細咬了一口,嘴裡的糖貽慢慢融化,離開前我要好好記住這段日子的氣味,是如此甜美的紅莓色的青春記號。
一張何小平在covent garden店裡強拍的照片,others from google search.

My Best Friend's Wedding Wishing and Hoping for Chuhui

給婚後第一天仍堅稱自己為劉大小姐的費太:「早知道那個是妳精心布置的水晶樹,我們一定下海幫你跳這個橋段,力拼催淚MV跟真人版米老鼠。」

那天看著新郎跟你從中庭的迴旋梯步入會場,花如雨下,你們踩著大家祝福的花瓣緩緩上樓,我當場就哭了(哭點太低了..),再加上後來讓眾賓客淚灑會場的MV,徹底毀了我的妝(還好睫毛膏超防水)。

那是就算多年後參加過好幾場婚禮,也不會忘記的場景,因為你們告訴我,愛情裡波折總有,但是相信愛是比較好的。

喜宴上播放你們的十年故事:有妳導他演的同窗情誼,中途妳轉身要去英國追求夢想,他出社會後為工作跟無從臆測的未來徬徨焦慮,你們幾次分合,遊走於朋友跟戀人的邊界,陪妳走過喪父之痛,直到你們一起在香港Disney看煙火,期盼這樣的滿天絢爛可以永不落幕。

童話樂園裡的繽紛花火終會落盡,可是你們不一樣,就算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就算年深月久後會走成一對平凡夫妻,就算有可能為了亂丟一隻襪子而吵架,就算不能再輕易耍任性包包背了就出走,你們決定還是牽起對方的手,要繼續一起看沿途的風景,往下一段路走去。

承諾不過是一秒,而你們勇敢地選擇用時間來兌現。

很多畫面如跑馬燈掠過腦海,想起某個夜裡跟妳跟怡捷在廚房餐桌邊聊到天亮,閒扯淡兼聊感情,那時誰也不知道時間會怎麼安排我們,沒想到理性冷靜加上鐵石心腸的妳三年後就披上婚紗(只能說妳老公誠意感動天啊~)。
也曾經在我們的爸爸的病情都很緊急時給彼此加油打氣,(因此那段影片讓我感觸很深)當妳在婚禮上因為思念而泣不成聲時,劉爸爸就不再有遺憾了,他心愛的女兒將繼續往前走,那裡只有幸福在等她。

眼淚是我最本能的祝福方式:「楚慧,要幸福喔。」

題外話一:不知為何我相機裡只有妳很海派地敬酒的畫面,所以不放免得破壞妳的形象。
題外話二:接到妳的捧花後的第二週我從學校抱一束玫瑰花回家,嚇煞我娘:「這個捧花有沒有這麼厲害?接到以後馬上有人跟妳求婚!」謝謝你從天而降的幸運捧花,我會繼續努力,期望有日能修得正果。

Friday, January 16, 2009

Toast for the beautiful time being


教室裡餐會氣氛熱絡,我忙進忙出,張羅好食物後一進門,你們圍上來要我閉上眼等驚喜,一睜開就看見Kim捧著花笑臉盈盈:老師「鬆」給你!接過如紅酒杯般飽滿的十六朵玫瑰,頓時眼眶一陣熱。
花是給女人最寵愛的讚美,尤其是對一位女老師,那麼貼心地,縱容她高調且膚淺的炫耀。我用力擁抱他們,多希望那力道能讓他們感覺到我心底那個永遠說得不夠好的句子。
我多麼幸運能有你們真誠的微笑在我眼底綻放,為此,我們舉杯,敬這美好的當下。

Saturday, January 03, 2009

How do you measure this year?

今年的跨年很寧靜,難為劉壞豬在最後幾個鐘頭趕來。08年最後一晚,六條通到中山北路一帶很冷清,平日的買醉客或觀光遊人也不見蹤影。我們並肩走著,鞋跟清晰地踏在柏油路上,有一句沒一句搭聊著,天邊傳來煙火爆炸的聲響,悶在夜空裡,隱隱約約。

城裡另一端正熱絡狂歡,我想起哪個朋友,誰誰或哪個學生在此刻正放縱揮霍這年裡最後的存餘的精神力氣...我忽然對眼前的平靜感到悲哀且珍貴,用力握緊他的手,像是半賭氣半安分地向這個城市宣告我們的存在。

我們沒有刻意倒數,只是在電視機前跟窗外漫天絢爛的煙火過後互道新年快樂,沒有酒的氣泡或高音頻的尖叫,這一點安穩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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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七月起我只在台大上課,之後在工作目標上似乎慢慢明朗起來,這裡的好學生跟好同事讓我相信教華語是值得努力的方向,回頭看當時要換校的掙扎與罪惡感,也能釋懷一笑。

四月底搬離家兩百公尺,打理房事那段時間裡,謝謝爸媽縱容我的任性自私,屋內有我們精心的布置打理,更幸運的是窗外有盈盈河水,綠地跟蒼翠宜人的山群,洗去我愛逞兇鬥狠的暴戾之氣。

八月底舊地重遊Samui跟曼谷,季節不對,因此天與海並不開闊,海面也起浪,每天你游泳我看書,吃吃喝喝,走走看看,也照樣玩得盡興。頂著毒辣的日曬,在租來的摩托車(正確的說是速克達?)後座我迎著風沙,瞇著眼看裝滿陽光的海,沙灘,椰子樹在南風裡歌頌我們的後青春期。

年底姊姊結婚了,從小一起上學,一起練琴,住同一間房,對我的跋扈囂張百般忍耐的姊姊把折扇丟出車窗外的那一刻我應該要有些眼淚,可是我總是後知後覺,喜宴結束後回到家裡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一個人對著空氣哭。

尤其是08的後半年,幾乎每天都意識到滿身沖盈的幸福感,不是要結婚了,也不是戀愛了,也不是我寫的鬼東西終於被賞識了,也不是學校忽然想開要加薪犒賞我,當然也沒有中樂透,只是很純粹的感覺到幸福,也許是終於摸索到自己要的生活步調,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努力,不再是成天被一些莫名的價值觀跟成見或壓力追著跑,希望這樣的自信能延續到2009。

新 年 快 樂

給狗狗,希望你看到,謝謝你去年的鞭策,今年我會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