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anuary 28, 2011

在明朗之前


這是去年參加Bats活動時中途所見的霧中金門大橋。舊金山多霧,當時我們站在崖邊迎著強勁海風,陰雲低沈,眼前幾乎是一片白,因遠路而來不甘心就此離開,最後是等到了這張 "逐漸明朗" 的照片。

同行友人說:金門大橋就是要有霧比較有味道。想他是要安慰我這個初訪就失利的觀光客。

回頭想起那天旅行的細節,Lombard street曲巧的斜坡路上有成片的華宅,碼頭邊濕涼迷惘的霧氣,經過Nob hill時從險坡上危瞰海灣一隅,在sausalito雅緻的街頭瞇著眼看清亮的陽光,坐在海岸旁聊天吃冰淇淋看海浪搖擺....而最銘心的,仍是金門大橋,看著一個大氣的弧線筆直橫跨廣闊無垠的海灣,這風景沒有一句廢話,也將會是我的美國記憶裡接近純粹的美好片刻。

霧裡賞景,雲中望月,這類的裡面就有很多老套的啟示,讓想唱高調的人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過了半年,慢慢不去想美國生活到底是我意料之外還是之中,因為這已經是一本糊塗帳了,也要求自己不要耽耽念念在Berkeley之後我該何去何從,教書或其他,這樣虛無的憧憬或恐慌都意義不大。雖然我平順又中產階級的人生不過經歷幾次小險彎而已,也意識到了是否企望過並不是重點,因為現實生活會將你帶到你該落腳之處,會這麼想是希望自己快樂時不要太激昂,難過時也不要太放縱。

我需要的,是一條簡單的弧線,堅定,剛直,溫柔,富有美感,讓我從一端過渡到另一端。


所幸驅車離開時天色慢慢晴朗,霧散盡的敞明藍天下,大橋

更顯紅得耀眼。

Sunday, January 23, 2011

另一種觀點

中餐館裡打包用的保麗龍便當盒,那樣廉價,也可以是輕盈,乾淨,小有意象的翅膀。


Thursday, January 20, 2011

說三明治

這是某天我在漢堡店學到的。
"Hi, what can I get for you?"," a cheeseburger without mayo.","ok, you want a meal or just sandwich?"

"eh??" (不是說了要漢堡嗎)

原來,只要是兩片麵包中間夾菜肉都可以叫做 "三明治"。所以,不管那麵包是bun, bagel, toast, baguette,都可以歸類於"三明治"。

三明治之於老美,大概相當於便當在國人心中的地位,這兩種都是肉菜澱粉俱全,易做易買,便於攜帶食用,是上班通勤郊遊的好朋友,價錢公道,份量紮實,口味大眾化,而且很有台灣的便當精神:熱食最佳。

以前在倫敦趕早上課時常在sainsbury隨手抓個三明治就跑去追tube,冬日清早天色未明,我跟一群身著黑大衣的上班族站在疾風呼呼的月台上,面無表情地翻閱手邊的書報,同時不動聲色盼望著遲到千年的列車,地上總有一群笨鴿在咕嚕亂啄,或可憎地突然鼓翅亂飛.....
在這樣黯淡的通勤時刻裡,幸好還有那"冷冰冰"的三明治和我相依為命。撕開精美紙盒後,四片乾癟的土司麵包,中間撲了一層媲美"無暇底妝"那樣的,薄薄一層鮪魚泥,夾著即將成為泡麵中脫水蔬菜的小黃瓜片。那樣令人"冷靜"的食物要價三磅合台幣180塊,確實有心寒的價值。

這個民族對冷三明治的依戀,可見於某些場合,在有香檳杯輕巧碰撞聲的宴會廳裡,那些女士先生們壓低聲音聊著不著邊際的天氣話題,而如果在這樣優雅衿持的時刻裡,你竟然還有俗世的口腹之慾,而手上非拿著食物不可,那萬不得已,那就捏著一塊冷三明治吧。那是你日後想起這次餐會,少數不會後悔的事。

所以當他們看見老美們張大嘴啃著一塊要雙手緊握的三明治,夾著冒熱煙的烤肉排,溶軟的起士,滴滴答答的美乃滋,一咬滿嘴肉,還得兼顧那些隨時要逃走的厚片蕃茄和洋蔥....

唉,嫌惡皺了皺眉頭後,又舉起手中的報紙,繼續填字。

Wednesday, January 19, 2011

It's never a piece of cake


第一年在美國教書,很意外學生全是"華裔美國人",這是他們廣義的學名,狹而言之,就是ABC。
他們長在美國,說英文,上教堂,進美國學校,追求美國流行,而交游圈裡2/3是亞裔,在家裡吃媽媽做的中菜,直到18歲離家上大學...到這為止,他們大多在自我認同上經歷過這些矛盾:進幼兒園後才發現原來世界上只有他媽媽說中文,基於兒童奇異的自尊心,從此只說英文。不幸的是上小學後,每個週末他們得坐一個小時的車去中文學校刻寫漢字,眼睜睜看著車窗外的美國小孩可以盡情玩耍奔跑。他們自小活在自由開放的國度卻處處受中國文化的苛扣,要知書達禮,要以和為貴,要彈鋼琴,要拉小提琴,要孝順友愛,不能辜負當初爸媽空手赴美打天下的辛勞血汗,所以最要緊的,是要成器。


我在Berkeley碰到的這些學生幾乎都做到了。即使競爭激烈,拿straight A的仍不少,個個才華洋溢,彈得一手好琴,主修都是"有出路前途"的學科,尊敬老師,他們多半害羞,不多話。也有些活潑的,嘴再甜,再滑頭,也不逾舉。


大學才修基礎中文,想必之前若不是對中文恨之入骨,也是學得七零八落,而今一離家反而願意撿回中文,他們對中文親近又疏遠的情結有些讓我很震動。有個學生作業裡寫著:「上中文課的時候老師只說中文。我可以聽中文,讓我覺得很安心。」那個女孩子白淨纖瘦,總是低著頭專心聽講,從她的字跡和水平不難發現她過去必定與父母在學中文上發生慘烈革命與抗爭。而現在她每週四天從不遲到,因為想學中文,因為想聽我說跟他父母一樣的鄉音。


世代交接從來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在跨了海異國,隔著語言。他們的上一代夠強悍,夠開放,敢冒險,拋下安逸的生活隻身到異地闖蕩,而卻潛意識地,常把他們對過往的懷念與舊國的不捨投射在下一代身上,帶著懷鄉情緒的愛是逼迫,就算沈默,也還是一種逼迫。


很多人不平,華裔總佔盡便宜,因他們坐擁我們欣羨的"美國身份", "高級教育" ,回國後還能大方享受我們的諂媚與愛慕,搶走我們的正妹和高薪職缺。然而不管他們在美國時總是沈默無聲的少數,亦或在國內時總是莫名站在焦點聚光下,經過這學期,我緩慢地開始察覺到他們內心的不確定,疑惑,茫然,與無所適從。他們努力把自己放進又中又西的框架,卻常落得誰都看他們是外人。


從他們的眼神,發言,文章,互動裡,我很幸運地貼近了他們的背景故事,理解她們的思維與情緒,傾聽他們的矛盾與快樂。他們活在父母的異鄉,卻一心把這裡當作自己的故鄉,這兩個世代,兩個國度,兩種語言,兩種文化,之間的磨和與革命也許不到流血的程度,但是我相信兩邊多少會流淚的。


我聽著他們敘述尋求自我認同的過程:幫父母寫英文信,幫父母上法庭翻譯,暑假回中國探親打工,回台灣尋根最後落腳,拼命苦讀為了擠進菁英學校,去中國城照顧獨居老人,到邊界去教西裔小孩英文,到非洲去當醫療志工...這些為之動容的片段,很希望有一天,我除了教他們中文,還能為他們記錄點什麼。